合紫久文

陨石来临之日

○○さん 。
谨启。

展信佳。

大概是,好久不见。
虽然突然来信有些冒昧,但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最原终一。
这次来信的主要目的,是我打算把自己曾经因为胆怯而忽视的心情、在这最后一次重新捡拾着努力地去面对。
这样也许,我的遗憾之情会变得稍微稀薄一点。

那么,书归正传。虽然想在开头就用拙劣的文笔描述我那天与你重逢的喜悦之情,但是我想这封信还是没办法依靠邮政送到你手里的,所以大概仅止于我在这里用文字的方式自言自语尽情畅谈了,我也对此感到遗憾和抱歉…但是,我也不愿如此。
没有人愿意如此。

毕竟,现在的环境变得太迅速了,总感觉昨天还在学校里读书,度过日复一日的平凡日常,处于还不用担忧升学和进路问题的无忧年纪,今天就看着仍在勉强运营的电视台上距今为止已经工作十年的那位熟悉的女士开始面色平静地朗报最后一条新闻了。
她身后的现场背景还是变成已经被人为性质地化为了废墟的希望之峰学院以及塔和市区。
我没有勇气用这双眼睛注视和确认她在电视机里以那悦耳的声音读完最后一条新闻后再抬眼饮弹自杀时的面容,是否还是数十年如一日的那般平淡漠然。

…最后的职责吗,学生的职责应该就是在校期间好好学习吧?但是现在竟然连我这样的普通的高中生都不得不跟随社会的步伐开始勉强思考这些有关与死亡和命运、还有人类未来的深奥事物,也难怪大家会无法承受重压。…那个,说到学校,的话。
外出之后乘JR回宿舍的记忆已经很久远了,那时候在车厢里有遇到过○○さん的对吧?
在机械而乏味的列车运行声里,在快要睡着的那个瞬间里,我抱着书包抬起了头,茫然的视线和一双美丽的深色瞳孔不期而遇。那个时候,我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这个女孩耳边摇曳的几缕发丝看起来就像散落的金色丝绢一样名贵啊,平时一定很用心保养吧」…抱歉,我也觉得这个反应稍微有点世俗了。那、接下来呢?
你看着我的脸好像也有些讶异,但是最后对我笑了吧。
就算现在只是以文字的方式探索久远的共有记忆,也还能感受到你那时笑容的余温,以及从心灵深处得到一丝温暖和治愈的感觉。
但一开始真的是吓了我一跳,真巧呢…即使是现在也常常这么想。如果,能更加地珍惜那些巧合和缘分,说不定我现在就不会是孤独一人了。

仔细地进行回忆的话,时间上推算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地区的交通已经是瘫痪状态,我能想到的能联系你的社交软件也早就停运了,剩下运营着的写着天罚降临啊、人类就应该坠入地狱啊这样没意义的红色大标题网站,我也不愿意总是阅读那些或激进或消极的文章。
尽管如此,如果将这最后的时间都付诸于和家人朋友道别,我想我直到离开都会内心满怀悲伤和不舍的。
毕竟我也只是个很容易被周围的情绪所影响和带动的普通人,说不定情绪激动一点的话甚至还会诅咒世界为什么不给我们多一点继续无忧无虑的人生的时间明明我才是宇宙的中心怎么可能在这里就去死——我不想在最后变成那样充满了无谓的负面情绪的人。
你也会因为那样的人而感到困扰吧?

…所以请允许我任性一次,在世界末日的前几个小时,动笔写一封寄给你的信吧。

居然已经是世界末日了吗…说实话,至今都没有真实感,但是如果是陨石来做世界的破坏者的话,某种意义上又非常合理。
毕竟除了预测轨道和推算接触时间外几乎是无法抵抗登冲击的,正所谓宇宙的光芒人类难以企及?不过,这方面我也并不博学,所以没办法就宇宙的奥秘侃侃而谈,稍微有点遗憾呢,如果有更长的时间说不定就能去了解更多至今为止从未见识过的世界了。…但我知道在陨石事件上舞文弄墨大做文章、大肆宣传末世报应论利用和压榨他人为自己牟利的行为是常理绝对无法原谅的。
…哈哈、在这种时候还在谈论常理吗?的确有些脱离现实,不过我想,在现在这个时候和我一样依靠向他人倾诉而让自己内心维持镇定的人、应该也不在少数吧。
就算不是熟悉的亲人也无所谓,就算是之前不相识的陌生人也无妨。
○○さん有听说过战争结束后在庆祝的街上军人和素不相识的女孩热烈亲吻的故事吗?那个时候是强烈的喜悦占据了全部的身心,共同的欢乐冲淡了彼此之间的陌生和疏离感。而现在正好相反,恐惧、绝望、疯狂,我们被诸如此类的负面感情所驱使着,有人蜂起厮杀掀起反旗,也会有人如同受伤的幼兽一般蜷缩在安静的角落里为彼此舔舐身体而带来一丝安慰。
因为你看着我直到最后,所以现在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也没关系。——大概,我是属于这一类人吧。

…其实有个让人感觉心情明朗的巧合呢,我用来垫着写信的杂志封面上恰好有着「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你想和谁度过呢」这样的问题…也许是视觉系少女向杂志的调查问卷。
…请不要误会了,并不是我的东西!
只是…同学借给我的。

咳,在思考自身对这个问题的答复之前,我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さん会怎么样呢…?
是你的话,大概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愿意放弃希望,会戴着志愿者的袖标,和同伴们在大街上努力试图通知和指引更多的人积极找到逃离的办法吧?主动放弃为了学习钢琴而细心保护了多年的指甲、在废墟中帮忙去救更多的人,沾满汗水的坚毅侧脸在黄昏中看起来既是女主角也是民众英雄…啊、太夸张了吗…?!
虽然,这么写出来的时候的确是稍微有点…让人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是真的这么想的,毕竟连还不熟识的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种没必要在乎的事都会非常担心,能够感受到关切的表情中一点一滴流露出来的温柔呢。

○○さん,非常耀眼。

…虽然坚强耀眼又个性积极,但还是个女孩子吧。
最后实在是没办法的时候,说不定会干脆地不顾弄脏裙子就坐在地上,选择抬头注视着晦暗的天空呢。并不是放弃了,只是什么尝试都做过了所以内心变得平静,自己没有向绝望妥协,是值得高傲地挺胸抬头的人生。

但是,我也没有祈祷着如果○○さん在身边就好了,这么奢侈的愿望…没办法实现的。
而且,我也不想在你面前流露出懦弱的表情啊,会想着、就算是最后了至少也得是个男子汉的样子,要振作起来,面对未知(就算是死亡)也不能展现出怯懦之类的…我一定做不到吧。

——会是怎样的呢。

独自躲在难得安静的角落搁下笔,时不时抬头注视着被染成陌生颜色的天空,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
污染加剧了,街上没有和平的哪怕一个瞬间,血腥和暴力不可遏制地开始蔓延、恐慌又和残存的秩序维持在一个随时会被打破的平衡点。
如今的世界,有至今仍然在抵抗的人、有把全部希望托付给歌斐尔计划的人、有希冀着英雄终有一天会来拯救自己的人、有为了延续人类种族的未来而忧心忡忡地出谋划策的人——我大概哪种都不是吧。
但是芸芸众生中,和我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此时此刻完全同步的人应该也有不少吧?光是日本大概就成千上万了了。

嗯…带有一点比喻来说的话就是,明明知道陨石还没有来,但就像在约定的咖啡厅闲适地窝在座椅里等待熟悉的老朋友赴约,知道它会在固定的时间推开门从转角出现,但这一次每个人都希望它爽约,同时心里又很清楚地明白绝对不会迟到…真是没办法啊。

虽然按照现在的情况,既然成为了没有被歌斐尔计划选上的大多数普通人…春原这边的我的同学中、也有不少早已选择了放弃生命去往假想中可能存在的另一个世界的人存在,不知道你那里的情况是怎样的。我觉得就算不断催眠自己「一切都是虚假的都是噩梦」让自己活得更舒坦一点,在面临末日来临的这个现在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还请乐观的○○さん不要苛责那样的想法太过于消极了。
……因为我也,差点就。

…抱歉,已经是最后了,还是说点有意思的东西比较好,感谢你耐着性子看到这里了。
总之,要说有趣…假如人类文明还能重建,这封信机缘巧合之下又被封入了什么绝对安全密闭的地方得以保存下来。
啊,就像那个…你也知道的吧,大阪城公园的天守阁前的那个时间胶囊,有看过吗?虽然很不起眼,但是非常厉害。时间舱1号要等候6970年来开启,里面有很多贵重的文物和资料,要隔100年才开启一次呢…!
啊,稍微扯远了话题,对不起。

那么继续假设吧,如果这份手稿被新时代的文明发现的话,研究者会以怎样的眼光来看待我们呢?「旧人类」…那时候新的智能生物说不定就已经是硅基生命了,人类沦为过去式什么的,放在前几年根本不敢想象吧。

那时候大概也存在新的社会体系和语言,说不定还需要老练的专家研习日语来破译我这篇随笔呢,也许会经过翻译出版成书籍,名字大概就叫《世界末日中绝望的高中生》吧。

虽然名字上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但说不定为了引以为戒吸取教训还会变成高中必修教材。…不过,陨石要怎么防范才比较好啊?
○○さん喜欢什么样的小说呢,下次可以分享给我吗?一定会认真读完再和你分享观后感的…那个,乐谱的话就很难了,不是非专业人士可以挑战的读物,所以希望是稍微普通一点的类型。

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
啊,这么想着,还真是觉得有意思呢…说着说着,就好像睡前故事一样,让人开始有点撑不开眼皮了呢。

我、稍微有些累了。
自从得知末世的消息以来,惊恐、茫然、讽刺、冷静、麻木,各种各样的情感,争先恐后地涌入这个躯体霸占我的头脑,就好像至今为止的十几年人生的全部感情都被挤压着拧成了一团乱麻,然而我不得不接受…不得不去正视。
因为这是最后的时间了。
放弃了就什么也没有,麻木了就什么也不存在。虽然努力的意义或许已经无限接近于无,但我依然想要做出微末的一点尝试,我没有办法什么都不做、对死亡坐以待毙。
你听得见吗?你一定、总是能够听见我的心声吧。

…………呼。
啊,好像,说了很多话呢。虽然没能跟你见面,没能彼此视线相交,感受双手的温暖。不过能够把心里掖了这么久的话说出来,也稍微感觉安心了一点。

谢谢你。

…………虽然,很困,意识变得朦胧恍惚些了,但是说不定这样更好。

……好像、已经是时候了。……这么快的吗?

明明还有那么多…——。

……。

…………。

…………赤松同学。

我喜欢你。

从以前到现在,还有未来。
  
……这样就够了。

一起、做个好梦吧。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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